国家科研经费管理举例分析:科学评审必须鼓励批评

 

【空对空的讨论,容易但意义不大。对一个几百亿总经费旗下的具体项目举例讨论,可能有助于更清楚地总结经验教训。

全世界所有正常的科学评审,都必定鼓励科学批评。从课题组内部每周周会,到各种层面的学术报告会、杂志审稿、研究经费评审,不是互相心理按摩的场景,而必定是以科学批评为主讨论。经得起批评的,才能前进。

一个只瓜分经费、不允许科学批评的专家组,一定不是为国家、为科学服务的专家组。

脑计划前一期专家组内压制科学批评,是其失败的原因之一。

以下用对猴脑研究过分划拨经费的批评举例说明。

适量经费投入猴研究,对中国目前是合理的;大量经费投入猴研究,是违反基本规则、(包含不懂装懂成分的)不负责任的浪费】

 

所谓外国不能研究猴,中国有优势,并不准确。现代科学研究猴,本来就是国外开始、迄今也是国外多于国内。外国有关猴研究的问题不外两点:一是伦理问题,二是经费问题。

伦理上,猴、猴脑都是可以研究的。国外研究人和人脑都可以,而且比中国还多。在适当的伦理审查之后,猴和猴脑研究也可以进行。让活着的猴受行为的虐待是外国干涉比较多的,但猴脑基因测序、猴脑链接组都是用去世的猴脑,不存在外国伦理审查更严的问题。如果说国外不让做猴脑基因测序或链接组,是不对的,恐怕是为了要中国多投经费而编织的虚假理由。‍‍‍‍‍‍‍‍‍‍‍‍‍‍‍‍‍‍‍‍‍‍‍‍‍‍‍‍‍‍‍‍‍‍‍

经费上,中国的科研经费确实近二十年增加很多,但是中国的生物医学研究经费仍然不到美国的十分之一。中国并非最富的国家,今天还没到中国应该以钱多作为研究优势的时候。

 

1‍

全世界科研经费管理的基本原则

 

科研经费管理,在大多数国家都有基本规则,那就是:管理国家项目经费的人,不能参与决定国家项目是否给自己单位的人。

猴脑经费管理混乱的根本原因,在体制上故意违反了这一基本原则。

在专家遴选方面,最基本的要求是选拔已经做过、有经验而且经验丰富的专家。猴脑经费管理混乱的第二个问题是违反了遴选专家的基本要求,故意让不懂、没做过的人领衔上亿的经费。原因是他是专家组领头人的学生、同单位研究员。

在经费使用上,国家经费应该是尽可能价廉物美,而不是绕过其他单位,找宣传声音大的企业。这种做法说明经费掌控者不是为国家、不是为科学的质量,而是把掌控经费的权力置于国家和科学之上。

 

2

中国投入猴脑研究的经费 

 

国家脑计划和中国科学院上海神经科学研究所。

国家脑计划,在蒲慕明独断专行的情况下,强行定向、非竞争、由专家组内部(不对外公开)指定大量经费用于猴脑。具体由他自己实际掌握的单位、包括他自己的学生领衔大量经费。‍‍‍‍‍‍‍‍‍

 

3‍

克隆猴 

 

体细胞核移植,是1950年代美国科学家BriggsKing两人发明,经过英国科学家放大。当时都是做两栖类动物,主要是研究发育生物学。但克隆的结果,容易被一般人觉得神奇,很快进入大众传播领域。

实际上,技术很简单,靠的是耐心细致,并无神奇的高科技。‍‍‍

1990年代后期,英国科学家用羊做体细胞核移植,再次引起轰动和幻想。

体细胞核移植是有意义的,但其作用被夸大。特别是说生物医药的意义,大多数夸大其词的作用都没有实现。究其原因,是科学幻想不等于科学实际。不是做不到,而是其实用处有限。‍‍‍‍‍‍‍‍

中国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从国内其他单位挖了年轻科学家,进行特殊支持。

如果在一定范围内,支持相当于几个(不到五个)课题组的资源用于支持克隆猴,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太多资源就过分。

实际上,克隆猴成功之后,神经所并不知道其应用意义。

神经所首先号称以后可以用克隆猴做药物检验。问题是,大多数药物并不需要用猴做检验,只有少数药物需要。

对于药物检验来说,克隆猴比一般非克隆猴的优点是:克隆猴的基因背景单一,得到的结果容易比较整齐。但是,人并非克隆动物,人群的基因并非单一背景。如果用猴检验药物是因为猴接近人,那么为什么要用基因背景单一的猴模拟人群?所以,继续用非克隆猴检验药物,可能比用克隆猴检验药物更合理。用克隆猴只是有利于药企得到漂亮数据,但检验药物目的不是数据漂亮,而是帮助我们增强信心确信药物在人的效果,并不是确信可以治疗特定基因背景的猴。

因此,看不出药物检验会普遍用克隆猴替代非克隆猴。不排除少数情况下需要克隆猴,但需要人们探索,哪些用克隆猴更好,这个问题并没有现成的、明显的答案。事实上,神经所也没有给出这个答案。

迄今全世界没一个国家的药监局提出需要克隆猴做药物试验。迄今全世界没一个药企提出必需用克隆猴,不能用非克隆猴。‍‍‍‍‍‍‍‍‍‍‍‍‍‍‍‍‍‍‍‍‍‍‍‍‍

不能否定克隆猴的意义,也不能夸大。可以做,但继续探索、确定其意义。

 

4‍

敲除猴基因 

 

敲除猴基因、修饰猴基因,通过操作猴的基因研究一些疾病或生物学过程,有一定意义,但也需要选择,而不是随随便便。

这是国外发明TALENCRISPR-CAS9等技术后,国内沿用到猴。并非神经所的发明,国内也不是神经所首创。

对研究来说,有很多动物,从果蝇、小鼠、大鼠到猴、人。猴的作用是桥梁。如果在小动物研究了一个基因,但人里面难以研究或者还没研究,那么可以研究猴的这一基因。如果人里面发现某个基因重要,但无法研究小动物的这一基因(例如人的高级功能,小动物没有),也可以研究猴的同一基因。但是如果一个基因在小动物和人都研究了,一般来说再研究猴的同一基因就意义很小。

我自己和北大同事就联合昆明动物所的研究员在猴做过两三个基因的敲除。在这个过程中,最难的是选基因。事实上,即便我研究基因几十年连续不断,也觉得非常难以把握,所以很担心浪费资源。我们把一个基因(脑内合成五羟色胺的酶)从小鼠、大鼠和猴都敲除,发现一个一致的表型(社会交往障碍,Liu et al Neuron 2023)(这个基因我们做了多年,去年年初才发表)。但我们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浪费了资源,不敢随便敲一个基因。我们研究的这个基因,在人里面还没发现基因突变,所以我们就做了猴。‍‍‍‍‍‍‍‍‍‍‍‍‍‍‍‍‍

我与蒲慕明在一个神经科学的电子邮件群(大约十几位科学家)有过辩论。当时,他们敲除猴的Bmal基因,也有记者招待会,我听闻后指出这是浪费。Bmal基因在小动物和人都研究过了,再研究猴的Bmal就没有意义。但蒲慕明在群里告诉大家是我错了,他们还发现了猴里面Bmal突变有疾病,而且是小动物和人都没有发现的。我指出,你们研究人和小动物都没有的疾病,是专门对猴的健康感兴趣?蒲慕明坚持不认错,不过他们好像后来并没有发表Bmal基因突变猴有什么猴特异疾病的文章。‍‍‍‍‍‍

蒲慕明在脑计划,安排神经所的一位研究员领衔,计划敲除猴的六、七十种基因,说是与疾病相关。我当时指出,如果这么容易挑出这么多基因,我早就做了。实际上,那些基因多半说不清楚。需要仔细讨论、挑选。但蒲慕明打断我的发言,没有允许对任何一个基因进行讨论,是否应该用国家大量经费进行敲除这些基因。因为我提过意见,有关管理部门和蒲慕明领导的脑计划,后来不要我开会,不让有意见的人知道后面的情况。

 

5‍

猴脑单细胞测序 

 

蒲慕明让脑计划投入不少经费用于猴脑单细胞测序。

国外为什么还没有大量投入猴脑单细胞测序?

蒲慕明一辈子做电生理,分子生物学只作为简单的工具性使用,对分子生物学只知道皮毛。

他不遵循测序的基本原则:需要通过先在简单生物锻炼技术、改进技术,等到足够快、足够便宜之后再做大动物。‍‍

不仅不懂,又不问。特别是不问懂专门学过分子生物学的、长期做分子生物学的。

因为他的欠缺,他已经犯过明显错误。神经所杨辉抢付向东课题,其实同时研究结果搞错了,有个基本的错误,很早就被很多懂分子生物学的人看出来了。但蒲慕明因为神经所都是电生理为主,文章很多,而可应用的成果很少。有个分子生物学的杨辉能做应用,就成了蒲慕明的掌上明珠。结果,后来杨辉也再发表文章等于承认前面文章错了。而据说,杨辉把错误归于前面文章的第一作者。第一作者此前已被任命为神经所研究员。如果按19902000年代的蒲慕明,就应该会开除这位了。但2020年代,就不一样了。‍‍‍‍‍‍‍‍‍‍‍‍‍‍‍‍‍‍‍‍‍‍‍‍‍‍‍

不仅蒲慕明不懂,而且神经所也基本不懂(懂的人被他靠边站了)。蒲慕明坚持要做猴脑测序,要给钱。他故意撇开北京在脑计划的副领头人谢晓亮(以及其他如汤富酬等)做单细胞测序的大专家,让神经所一位从未做过猴、从未做过测序、从未做过分子生物学的李澄宇来主持猴脑单细胞测序。具体工作,是外包给企业,选企业只听媒体的,不知道国内有很多更加价廉物美的企业。

有专家不用,因为那是其他单位的。有非盈利测序机构不用,因为那是北京的。有专家不问,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学生。用自己的没学过也没做过测序的学生主持大量经费的项目,经费给外包的企业。这种做法,是为科学,还是为掌握、使用经费?成年人恐怕都心中自有答案。

 

6‍

猴脑连接组 

 

国外也有人做脑的链接组,而且是久经考验的专家。

例如,他们做哺乳类脑中一个立方毫米级的电子显微镜重构。因为开始的时候技术有限,只能先做小规模的,随着技术提高再扩大。也有人做果蝇的全脑,原因也是体积小。

蒲的学生,提出在猴脑视觉皮层,十个点注射病毒,依靠它们做链接。我当场指出这是开玩笑。在果蝇脑注射十个点也没有意义,太少。蒲的学生回答那就一百个点。显然,蒲和学生都没有仔细思考慎重决定。然后就不允许我继续问。项目就在基本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研究者对基本问题根本没有想好的情况下,就往前推。然后也是一样,谁提过问题,谁就不能参与评审。

不允许科学批评的项目,是科学项目吗?

如果专家组都是一人分一份羹,不允许讨论科学,这是科学项目吗?

今后接管脑计划的科学家,只要有良心,就会对前几年脑计划经费的去向大吃一惊。

不用惊讶的是,凡是拿了前几年经费的脑计划专家组,和管理前几年脑计划经费的管理人员,没有一个敢让科学界看前面的清单,虽然没有一个项目会得诺奖、或者其他科学原因有任何保密价值。

需要保守的,是管理无序、自私有法的秘密。

 

7‍

专家组有没有责任 

 

有趣的是,据通常可靠的直接消息来源,蒲慕明现在也说:脑计划做的不好。

那么,第一责任人是谁?

如果领头人上梁不正,专家组多数不也就仿效,再同仇敌忾排除不参与分一羹的人,必然结果是什么?

我一直没有批评专家组,因为领头的蒲慕明既是年龄最大、地位最高,也是在国外待的时间最长,所以批评集中于他。

但是,专家组其他成员,自己知道自己有没有坚持原则。对不愿意违反原则的人,专家组成员自己知道自己有没有落井下石。当某些人,放弃了科学家基本做人准则,当面不讨论、公开不讨论,只在背后、在暗地做卑鄙动作的时候,每一个人是支持参与这类行为?还是坚持正义、坚守底线?也是自己知道的。

人人都应该自问(现在和临死前):

良心。